護士進來忙著收理舊床褥,換上素白的被單枕套。歐巴桑頭也不抬,嘶嘶掃地。日光透進百葉窗,矮櫃上頭清晰可見灰塵飄拂。小河將枯萎黃漬的海芋拿起,沙沙幾聲裝進垃圾袋。

  「這個還要嗎?」歐巴桑終於打破沈默,遞給小河一疊信,信封統統沾染了褐色藥水的遺跡。「謝謝。」小河將其置於背包,再次環顧四周,確定該帶走的都沒忘記。

  該帶走的,本不應是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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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伍那年,小河在和平東路開了工作室,認識師大的廷毅。廷毅陪美莉來拍寫真集,從選裝到場地,他只在旁靜靜看著,美莉偶爾撒嬌幾聲,他濃眉大眼笑得很開心:「這件普魯士藍穿在妳身上,很夏天。」

  小河決定將專輯風格改成夏天。

  「也拍一組如何?」小河慫恿廷毅:「你很有特色。」「我不行啦!」他瞥眉笑道:「我嘴角有個疤。」「無妨,會修掉。」小河對美莉說:「兩組我再打折,算是開幕特別優惠。」

  小河如願攝得廷毅的青春俊體。

  交貨的時候小河故意失誤一張。「這張要補拍。」小河說。「沒關係,這樣就很好了。」「我不能砸了招牌。」拗不過小河,廷毅便約時間單獨補拍。

  燈光出乎意料地打成藍色,廷毅問:「會不會錯了?」「我有更好的點子。」小河要他跪坐地毯,裸露上身呈仰天之勢。「把皮帶鬆開。」小河說:「解開鈕扣,拉鍊朝下點....對對對!就這樣。」喀喀拍了幾張,小河走到廷毅身邊:「我幫你做一本私人珍藏。」「私人珍藏?」廷毅問:「不是這本?」「額外再做一本。」他說:「模特兒難求,算是緣份吧!你有潛力,我免費奉送。」

  整個下午,小河只服務廷毅。

  「不是要幫我拍私人珍藏?」廷毅起身,對著床上小河列牙淺笑。「已經拍了啊!」小河指指斜上方的攝影機。「天!」廷毅欲奔去拆機,被他抱了個動彈不得。「卑鄙!」廷毅摀臉。「別這樣~」他親吻著:「我會轉錄一卷給你。」

  廷毅沒有要求,小河自願扮演地下情人。「美莉是慾,你是情。」廷毅說:「跟你一起才覺得自己是個完整的人。」

  師大宵夜街人聲鼎沸,小河陪廷毅在花心選玫瑰。「黛安娜好了。」小河說,他愛極甜甜的橘粉紅。「我喜歡這種。」廷毅獨獨情鐘鮮黃色。「在戀人來說,這代表分手。」「沒關係,黃色好看。」

  沿和平東路轉龍泉街,廷毅專心弄花。「到底你喜歡還是她喜歡?」小河不解。「只要我喜歡的她會喜歡。」廷毅說:「在這裡下車。」小河看他輕快踏上石階,美莉住五樓,透過馬賽克玻璃窗,確定他進門之後,小河才調車離去。廷毅今晚在美莉身邊了,霓虹燈爭相喧嘩,小河覺得萬分寂寞。

  不見星子,新光三越兀自睥睨,公車來了又走,死崔特下班下課的時段。銀杏因黃燈的仰射熠熠生揮,日本偶像劇翻版。蓮花池隔壁是一排七里香,小河在不明不暗處瞇眼觀察。「可以聊聊嗎?」襯衫男子走近。小河看了一眼,短髮濃眉,喜歡的型。「嗯哼。」他說:「找地方坐吧。」

  尚品還沒打烊。「常來公司嗎?」男子問。「你呢?」「第一次。」「第一次就主動約人?」小河不相信。「真的。」男子將掌置於小河手背:「到現在都還發抖呢。」小河看清楚他,黑皮厚唇,跟廷毅一個樣。「還是學生?」小河問。「在工作了。」他靦腆笑著:「我看起來像學生嗎?」「像啊~」小河看錶,得把握時間,說:「到我那兒如何?」「我騎車。」「留在這裡,我再載你回來。」「可是我明早要工作。」「放心,我會載你的。」

  廷毅第二,小河摟著男子,心有慼慼焉。「還沒問你名字呢。」「叫我阿亞。」阿亞說:「你房間好特別,藍色系佈置。」「喜歡嗎?」「當然。」「你知道這是什麼藍嗎?」小河將頭埋入阿亞腋下深吸。「不知道。」「普魯士藍。」他舉起阿亞手臂,狂風暴雨咬吻:「記住,這是普魯士藍。」

  地下情人不到半年,廷毅託花心送來一束黃玫瑰。「我們能不能只做朋友?」廷毅在電話那頭委婉說道。「為什麼?」小河如雷轟頂:「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我覺得不能背叛美莉。」

  你早就背叛了!小河想,但仍好言勸道:「愛情無所謂背叛。她是女人,我是男人,並不相干哪!」「我會有罪惡感。」「你不愛我?」「我....我不是不愛你。」「但我感覺你不愛我。」小河說:「本來好好的,突然要跟我只做朋友,到底發生什麼事?」「沒事,只想結束我們這種不平常關係。」「你認為我們不正常?」「我說的是不、平、常。」「你的意思不、正、常吧?」「....。」廷毅不說話了。小河一顆心沉到海底,但仍做最後掙扎:「別這樣,不會有人知道的。」「很抱歉。」廷毅先掛斷。

  小河寄了無數信,廷毅一封也沒回。

  阿亞下班後常找小河,小河擔心他越陷越深,刻意疏遠。阿亞耐不住逼問,小河鬆口:「我不希望你做那人的影子。」「誰的影子?」小河據實以答。「我要做影子。」「這對你不公平。」「沒關係。」阿亞平靜說道:「我甘願。」

  小河終於體會當初廷毅拒絕的理由,他認真注視電視裡與廷毅肆愛的過程,透過這種儀式,方能將廷毅的滋味揉入阿亞的軀體中。

  工作室來了兩女生,怯怯問道:「外面那本男模特兒是不是唸師大。」「對啊,妳們認識?」「他叫李廷毅,我們是他學妹。」「哦?真巧。」「他住院了。」「....。」小河問了醫院,匆匆打烊。

  廷毅病重昏睡時,小河在矮櫃發現一疊信,統統是小河寄的。最底下有封貼了郵票未寄的信封,拆開看,寥寥數字:【癌症,沒救了。】

  小河悄至樓外廁所,捧信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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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走了。」阿亞救回墮入記憶深淵的小河。日後的告別式場,小河將那卷帶子投入焚火。

  這是廷毅的,亦是自己的,普魯士藍夏天已經遠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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