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速公路後,車速平穩起來。適才在臺北市區,停停走走,搖晃得頗為難受,我從襯衫口袋取了煙,正想點火,猛然驚覺我在幹什麼?坐了這麼久的公車還會忘記車上禁煙的常識?我笑笑,將煙插回放到口袋,想嚼口香糖。

  口香糖,青箭前年七片大包裝,七片七元。剛剛在臺汽西站走來走去的歐巴桑向排隊買票的我兜售:「要買冇?」我掏了十元銅板給她。「廿塊。」她黝黑皮膚,眼睛細小卻散發精光。「開玩笑!」我差點奪回已經到她手裡的硬幣,她趕緊塞給我一條青箭嘀咕著:「啊本來就廿塊....」然後走了。

  我好恨她,打散我原本歸鄉的好興致。

  今年口香糖競爭大翻新,波爾推出名片型,標榜衛生環保,口味除了薄荷,還有藍梅,每片都有顆粒呢。廣告說,世界牙醫協會推薦的 Extra口香糖,不含蔗糖,能清除牙縫齒垢,降低蛀牙機率,電視裡那位西洋美女煞有介事地比劃道:「嚼 Extra口香糖....」我看了噗嗤大笑,遂想起更久遠以前,芝蘭口香糖。

   芝蘭時代,沙沙沙!國小時電視廣告裡這樣搖著芝蘭口香糖的盒子教導我們:「芝蘭好運沙沙沙!」我糊里糊塗擰著五塊銅板跑到隔壁蕭媽媽家:「蕭媽媽我要買口香糖,芝蘭的。」然後好滿足學著電視裡沙沙沙三聲,我的童年。之後是溜溜蛇,芝蘭買三盒送溜溜蛇,灌水密封的汽球,握著擠來擠去會滑手的小東西,被小表弟哭著搶去以後就失蹤了。藍色溜溜蛇,藍得彷彿日夜遞嬗永不回來的我的國小生活,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人事的憂愁。

  007,歐歐 seven,國中放學到補習班的路上我通常買一條,請阿程。他坐在我旁邊,資優班墊底的,我常說來嘛轉到我們班當第一名多好!他靦腆笑笑,說咖啡口味的007很好吃。當紅偶像女歌星方文琳打敗楊林,榮登臺灣明星雜誌 Top 10 第一名,劉文正愛徒,玉女身旁的文案說:「你如蓮花盛開,我打江南走過。」好明顯變自詩人鄭愁予的《錯誤》。就連007廣告,方小姐高高待在窗口,男主角特技單車來來去去撞到樹,擺明電影《虎豹小霸王》口香糖版,我輕快吹著口哨:「Raindrop keep falling on my head....」故意騎慢在阿程後頭,看他推得整齊簡短的髮尾,以及腳踏時倏忽一現的白棉襪。

  天外飛來一記,飛壘,Play Gum!卡通誇張,棒球洋將超人似地沖天接殺!真好,我試試球棒,沈甸甸木質很厚實。準備好了,火辣炎夏我瞇眼瞄著投手勇輝,化工科大帥哥,嘴裡嚼著不知道是哪一牌子的口香糖。他好霹靂橢圓點飛射而來,界外!一好球。我記得有次週末到棒球室找他,沒人,只聽見沖水唰唰響。「阿輝仔?」我問,沒回答,遂直驅浴室,見他雕像復活噗噗洗著泡沫耳髮,德國黑森林一隻深褐野兔正昂首翹頸探聞著。我無聲退至室外,打開包裝兀自嚼著碩大香甜飛壘口香糖,吹了一個大泡泡。

  「兩好球!」發現時球已經在捕手手套裡了。「你在幹什麼?想女人啊?」隊友不耐噓道。勇輝裂嘴朝我笑笑,好白好亮好精彩一個人,勇輝,他女友上次在他那過夜,隔壁我同學跟我講當晚就嗯嗯啊啊的,搞什麼大家心照不宣。我的勇輝,野兔子不吃素專開葷,好個早熟不倫青少年。當他來我宿舍玩 286電腦遊戲時,我把他留宿了,多麼純情我只是默默凝視他熟睡側影,以及聞了一下髮香而已。

  揮棒落空!三振出局。「搞什麼嘛?」我瞪勇輝一眼:「我是你哥兒們呢!竟如此對我?」「我給你連三個好球,還不夠意思嗎?」他挑眉酷道。我從口袋掏出飛壘嚼著,吹了巨大一個泡泡,然後看它即將破記錄時在眼前爆掉,亂可惜的。我決定等會下體育課不幫他買飲料。

  認識司迪麥,是在四技二專聯考的考場。中午告一段落,我和戰友約著到附近商家用餐,戰友向我介紹同行的他,原來是戰友的國中死黨,怪不得剛剛在考場裡見他兩人如此熟稔,頗為嫉妒。他遞給我一顆司迪麥口香糖,橘色的,我接過時巧妙摸了他的手,好感動!如今名字早忘了,我只記得他叫司迪麥。考完後我約戰友到大坑游泳,順便提醒:「問問司迪麥他要不要一塊來?」

  司迪麥來了,忘了帶泳褲,怎肯錯失此等良機?我慫恿他只剩一件內褲下水。青山深谷,曲溪泠泉,水花啪搭啪搭響,他笑得趕走炙陽。避暑尤物,我跟戰友合攻將他底褲剝光,哈哈混亂間觸接精華,我彷彿窺啟伊甸私密,頓時寒顫。

  我們在大石頭上曬曬,遙遙的雲從天際遠遠地流過,戰友好憧憬唸著如果考上臺北要天天逛光華商場,司迪麥吐槽說你不怕膩啊?轉頭看著他兩人,我突然傷逝這樣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司迪麥一去不復返,再沒消息,畢竟我等萍水相逢,以戰友為媒介。升學後三人天南地北,午后海邊斷了線的風箏,便恣意隨風帶著,也許就因為太恣意,以致於多少年後我驀然想起仍模糊了他的印記。司迪麥,風光一陣子後便不再隨人提起,便利商店好平凡一個角落,連刻意都會不經意忽略的品牌。

  二專的青箭,常青樹讓我拾起對它的熱愛。我往返北中兩地,車站最常買的除了煙便是青箭。

  夜奔臺北,只為見他一面。

  他叫國勝,好無奇一個名字,妹妹國美弟弟國利排下來,典型眷村第三代。那時二二八喊得震天價響,公園我們還是以公司稱之,管他政治去死。從博物館門口走出,人行道他牽騎機車載我往公館長興街,在他宿舍,我們狠狠做了回。

  然後我趕著夜車回臺中,電話簿裡多了個大學生。

[待續]

Tue Apr 8 02:33:28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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