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好笑。因為我真的想不起的你的名字了。

可是我們分開多久了呢? 從盛開的夏季到現在, 還不到兩個月。 我訝異著我的遺忘能力, 是如此驚人又毫不留情的一點一滴的在吞蝕我的記憶, 所有我曾經的幻想、 奢望、歡樂、難忍之一絲一網的, 從最底曾關於你的部份開始拆掉, 確無痕跡又端端的快速俐落。我甚至不想去開我仍有你的姓名地址的記事簿, 雖然我很清楚我把你寫在那裡, 由前面翻來的第幾個頁碼, 一張紙的哪個方位, 怎麼寫的, 寫了你幾支的電話,隔了幾頁又換了另一個方式再記一遍, 某個角落還留有你的郵政信箱和銀行帳戶的號碼; 而我僅僅有的你的兩三張照片, 還壓在我的書桌左側那疊書中的文件夾中的某一處。

這一切總會過去的, 我想, 在我的驚人的遺忘能力之下, 我期待這一天的來臨。

下午去游泳。 現在的天暗的好快好快, 過去可能到了傍晚六時多, 天都還會有一點的映黃微霞, 留在泳池邊的斜斜生長著著的椰子樹的葉掌云云, 我總喜歡這時的天彩 , 有種難以調配的深淡, 揉和著昏橙燁黃及相思矜藍, 像打散了的沙一般的漸層的揮灑著。

我在清透的池水中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使我暫時的可以免去了在這世界中面對自己。

現在的泳池水中的大投射燈, 早早就開了。 當天色再也支持不住人們在心裡深處的划手和踢水之際, 你還是可以選擇在放手下沉的閉神的三秒間, 將自己交給矇矓仿彿原出的幽暗光囊, 亦如回到子宮般的不再緊張不再沮喪不再消沉不再煩擾的, 舒展自己, 然後, 於下個瞬間, 放膽放鬆的讓身體悠游而出。

我學會了一遍又一遍的轉身反復, 再蹬踢開去, 一如我的手臂的撥動, 規律的不用多作言語。 不讓自己說話, 也不能說話, 因為稍的分神, 可能會嗆進一口帶點消毒氯味的水。其實喝點消毒氯, 並沒有什麼不好, 在下意識不能清醒的雜念,或許是可以藉著這樣的無知的方式, 來做一種淨身洗滌的表徵。

是不是在這樣的浮躍的湛藍到澄明的清靜的過度中, 從言語到不能的轉繞的輪旋中, 讓我淡忘了你?

那時念認知心理學, 說到人的對事物的思考搜尋方式, 是序列 - 竭盡式(serial- exhausted) 的, 是一個一個比對, 並且會把目標物和所有必須要比對之物全部比對完, 才會做出反應的; 並且, 當搜尋的指令一但下達, 便是無止境的進行, 你可能以為 , 你已經放棄了搜尋此事件的念頭時, 你的思考的尋找比對卻從未停止過, 這也便是有時我們會覺得, 「阿! 我突然想起來了! 」的驚喜狀態。事實上, 對於這整套思考運作的系統, 沒有什麼是突然的。

那麼, 儘管想吧, 我這樣的對我的思考系統下命令, 找出這樣的檔案來吧, 這樣的行為也有一種相指涉的名詞稱呼, 叫作後設認知 (meta-cognition), 就是我知道我所進行的思考認知行為。 這個世界變得奇怪, 大大小小的事, 都有個了容身的空間 , 從你不可能知道的潛意識 (unconscious) 到你所知道的意識(conscious), 從血肉身體到一個一個構成的細胞。

可是, 我居然沒再有空間, 也不想再有空間來容你。

我看著你不定時四散貼在各處的文字, 像一張不知邊際的鐵窗, 收盡後將我在不能逃離中進行強迫閱讀。 我開始沒有感覺, 像針孔已然扎了太多次的肌膚, 潰爛, 壞死, 僵硬, 乾癟。 已經不太知道, 心的跳動或是血液的脈衝, 在某個時空的錯置亂按之下, 是否還依然存在; 冷漠或是輕笑帶過, 對於你的現身和訊息,我將頭悶到泳池透明但可以放情躲藏的水中, 像一隻不想多問多聽的荒彩沒神的魚。

當夏天瀕臨褪色的恐懼, 我在天空中的痕跡開始不能放肆。 當下班的人群還在洶湧的放蕩著流逸於路面的坑洞和警騎的嗶笛指揮聲, 不在擁有的, 是那一抹出現在 Betty Blue 深藍到昏黃的迷幻, 停留在池畔的時間, 越來越短暫。

我喜歡 forever love 那支 MTV 中的黑白, 或許一如我對影像深刻的偏執, 曾經在那時深愛著你時, 用最簡單的色彩, 試圖捕捉這樣的一份朦朧的情緒。是阿,我曾經是這樣的喜歡著你阿, 在某一個地球年的夏季開始之際, 在一陣的人心焚然的交雜徬徨中, 將我的生命, 緩緩的牽交予你。

你已不再是你, 在我的書寫之下, 連同我所追念的和我所企圖放懷的。 你已不再是你, 在我的想像中和淡忘中, 你或許已然的模糊不再可考。 你已不再是你,對於我的對事情的撕裂本性, 和四處漫遊著生的思考猶疑能力, 你的形體不會有幾點留存。 你已不再是你, 當我在斷了所有的切念和掛懷之後, 你不過只是一不具主體的不被思念的對象, 在我的情遊中, 失了墨色, 也失了空間。

你已不再是你。而我, 學會在這僅剩的夏日餘暉中, 低低的沉水、換氣。

Fri Sep 13 02:18:27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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