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死了一隻螞蟻。


       就像我常做的,開始時,我放任牠在桌上以發現者的腳步巡行。當越過我卅十八度線,我的手指忍不住蠶動起來,先以泰山鎮地之姿,一座食指穩穩定在牠正前方。遲疑片刻,那點棕褐色的小東西轉向了。我再以第二座中指發動攻擊,阻住牠下個去向。不出所料,這個活在二度空間的小東西先是停住,然後換邊。在我一而再的攻勢、接連不斷的阻擋下,一座又一座高聳山柱,是牠永遠無法理解的現象。

       最後,牠不耐了,牠開始慌亂的步伐,漫無目標地竄走──當然,我也不耐了,我不玩了。在牠倉促而無助的腳步中,在我嘴角微微牽動的同時,我溫柔而極其優雅地壓扁這隻糊里糊塗的小東西,整個過程只一次呼氣或吸氣。


       人性不可抗拒之惡。我用拇指指甲剔掉食指上的蟻屍,一切歸於平靜。


       也許,牠的一縷英魂來到我夢裡,感激我霹靂手段下的菩薩心腸;也許牠夜夜在我夢裡作祟,謫責我漠視弱小生物的生存權──但,這又如何呢?


       是的,殺死一隻螞蟻算得了什麼?不會有人因此富裕貧窮、快樂悲傷。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天大不得了的事,世界不會因此改變。注視牠的同時,即註定牠的死亡;提起食指的當下,即決定牠的死法。螞蟻呵螞蟻,你高興也好,怨恨也罷;沈默也好,抗議也罷,這世界就是如此。你要問天嗎?請便,在我尚未憶及打火機時,你實在應該感謝死得這樣迅速。


       秦始皇會同意我,希特勒亦舉手贊成。在我殺死螞蟻的瞬間,地球上多少生命隨之殞落?在我還是個人的時候,我不能禁抑做為一個人的原慾與奮亢。這一舉手、一投足,與多少人雷同?就連我殺死螞蟻的方式,都平凡得微不足道。所以螞蟻呵螞蟻,你要以平常心視之。


       正當我準備結束這篇文章時,又來了一隻螞蟻。



Sun Mar 30 16:09:44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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