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學與本土化,一個是生物科學而一個是人文文化,看似並無關連,但其實其中有著很驚人的相似性,讓我不禁想以生物學的觀點來看看所謂的本土化,到底會是怎麼一回事。以下是我的一些觀察與奇想,如有謬誤,尚請包涵則各。
       生物學裡很重要的一個觀念,就是演化。正常狀況下,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一個物種遷移到新地方新環境,一定得想辦法融入新的環境裡,去適應新的世界。因此牠可能需要開始吃新的食物,開始改變自己的作息,開始找出新的方法去閃避或阻止掠食者吃牠,當然也要去接觸其他無害的鄰居們,尋求共生共存的可能。

       基於這樣強烈且立即的生存要求下,生物就會開始演化成適合新環境的樣子。當然,演化的程度,要看所在的新環境是怎樣的環境。例如在極端的環境下如沙漠、極地等,就會演化出明顯與他地不同的特色來。又例如在封閉的環境下,生物也常會演化出與開放環境下差異極大的品種,這個例子我們可以在圭亞那(另譯:蓋亞那)高原看到。

       位於南美洲圭亞那與巴西之間的圭亞那高原,有數塊面積大小不一的高地,頂部地勢平坦但卻垂直高聳,高於鄰近平原達一千多公尺,形成了天然的封閉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下,高原頂部的生態已經演化成與底下平原生態不同的系統,甚至有研究指出,不同高地頂部的生物也因長期的隔離而已經有些微差異。這個例子,相當清楚地說明了封閉環境下,生命自己找出路去適應環境改變自己的能力。

       也許有人會問,新的物種進來(或是入侵?)原有的環境裡,難道不會造成原有生態體系的混亂,甚至造成災難嗎?這是個好問題。暫時撇開人類這個物種來說的話,這個問題其實應該不會是個麻煩。

       生態系統是很微妙的,每種生物都會是一種或數種生物的天敵,同時也會有一種至數種的天敵存在。在吃與被吃的生物世界裡,生物就是靠這一套規則來維持平衡。外來物種闖進新的環境,短期看來會對原有的生態體系造成影響,畢竟一定會分掉原有生物群的食物以及生活空間。如果外來物種適應得很好,繁衍快速,說不定還會使得原有物種因為食物減少與棲地改變而有絕種的危機。但長期來看,其實不用太擔心,還是那句話: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

       雖然食物減少,棲地環境可能因此改變,但因為外來物種數量變多,相對的會使原先環境裡的掠食者開始嘗試以外來物種為食物,彼此就開始進行新的演化。這種演化程序會慢慢達到一個新的平衡,讓外來物種也融入成為一份子,不再有什麼分別。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有些物種因此滅絕,其實也是正常的。會滅絕,表示這個物種並不太適合目前所存在的環境(或是已經改變了的環境),因此會被整個生態體系慢慢的淘汰掉。而空出來的位置,自然會有其他物種來填補,這個部份當然也包括外來物種以及新演化出來的物種。

       看不出來這一大段的敘述,跟「本土化」有多類似嗎?只要你把外來物種換成任何外來的物事,你就可以發現有多麼相像。

       舉個例子吧。這幾天有媒體刊登了外籍配偶(以下簡稱外配)這方面議題的報導。外配帶來的家庭適應問題,勞力市場的改變問題,乃至於文化方面的衝擊問題等等,都跟上述的生態系統演化狀況很像。外配進來台灣這個新環境後,必須適應新家人的觀念,以及彼此文化差異造成的誤解與問題,像不像外來物種進入新環境時適應新環境的狀況?外配在勞力市場上,逐漸填補了台灣人已經慢慢不願意從事的基層工作,像不像被淘汰掉的物種位置被外來物種或新物種填補的情形?已經有許多學校或機構開辦幫外配適應本地文化、學習本地語言之類的課程,像不像
外來物種開始融入生態體系的演化過程?

       而這些情形,不就是外配的本土化嗎?

       台灣是個島嶼,且距離亞洲大陸有一定的距離,這個距離造成了一個半封閉的環境。加上台灣具備了各種不同的氣候形態、最高高度近海拔四千公尺且垂直落差大的特性,所以演化出許多特有種生物,其比例之高,舉世罕見。這些生物都是在冰河時期陸續遷移到台灣來,落地生根後,因為冰河期結束而留下來,在這個島嶼上各自演化去適應當地的環境。最有名的例子該是櫻花鉤吻鮭了。

       因為台灣地形改變與水文狀況的不適合,導致櫻花鉤吻鮭無法再回到大海去,而只能留在大甲溪上游區域(現今因生存環境遭破壞,僅存於七家灣溪流域),也因此不得不演化成陸封性鮭魚,與一般迴游性鮭魚不同。這個演化過程,其實就是櫻花鉤吻鮭的本土化。

       我們也可以把外來物種換成歷代移民的生活方式及帶進來的文化。

       從較早期的移民來說,原住民們慢慢由平地移居山上,生活方式也因而不同,甚至於各部落間也慢慢產生差異,就像各種生物各自演化去適合當地環境一樣。拉近一點來說,雖然目前台灣的文化主要是來自漢民族陸續帶過來的,但在政治關係造成了兩岸許多年的隔離後,在台灣生根的漢民族文化早已開始發展出許多不同於彼岸的部份了。比方說,在文字口語上的許多用字遣詞上,兩岸已經有許多差異。又例如台灣自行發展出牛肉麵、珍珠奶茶等等,早被國外肯定是台灣獨特的飲食文化。還有像檳榔西施,或是中秋節烤肉等等,莫不是在台灣的土地上由原先的文化裡各自演化出來的新文化現象。

       以上這些,不就是所謂的本土化產物?

       因此我們可以知道,本土化就是外來物種融入新生態系統的一個過程。外來物種進行本土化,才能在新生態系統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時也會讓整個生態環境產生變化。這個過程不但緩慢,而且短期看來很可能是會造成損害的,也因此很可能造成原先環境中的物種對外來物種具有攻擊性。長遠來看,生態系統有更適合環境的新物種加入,其實對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穩定會更有幫助,縱然在本土化的過程中可能會有些衝突或動盪,但最後眾多物種總能夠各安其位,維持住整個生態系統的運作。

       那麼能不能人為地加速本土化過程呢?

       其實沒這個必要。人為加速本土化的過程通常只會造成意料外的傷害,且往往達不到預期效果。

       一樣以生物學來看吧。如果人類砍掉一大片混雜性的森林,改種高經濟性的單一樹種,那麼這個外來改種樹種所形成的森林,必然因為食物種類單調,導致物種間的食物鏈平衡被破壞,整個森林的生態體系就會很脆弱,往往再經不起任何外來物種的加入。一旦又有其他外來物種加入,因為生態系本身具備的微妙調節功能早已喪失,很可能就導致整個生態系的崩潰。這個情況下,不只原本的生態系很可能無法恢復外,連外來物種還來不及演化就一併失去了生存機會。

       所以,本土化並不適合以人為方式加速進行。至少,不能用激烈的方式進行。例如否定原有文化這種方式,就像上述砍掉樹林的例子一樣,很可能讓原本賴以為生的文化傳統消失,但卻沒能形成新的並且穩定的文化制度,反而造成社會體系崩潰的悲劇。

       其實本土化根本就不必人為操縱。老話一句,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整個社會環境會自己去調整本土化過程的快慢與方向,人為操縱往往只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各個族群其實也不必視別的族群為仇敵,在整個社會環境裡,每個族群都是獨特的,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可以共生共存,就像生態體系一樣。

       以生物學來檢視人類社會所謂的本土化,我們可以發現這麼多相似之處。那麼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深思,人與人,族群與族群,國家與國家之間,是不是也能以生物學理論來檢視?畢竟人也是生物的一個物種,也是整個生態環境的一份子,人類社會的各種關係,也應該算是生態體系的一部份才對。

       若以宏觀的生物學理論來看人類的各種活動,或許我們可以得到另一種觀點,有助於人類更了解彼此,並且更了解人類在整個生態系統的位置,以及該與生態體系維持怎樣的關係,才能夠達到人類與人類、人類與生態之間相處的平衡。



本文參考資料:行政院農委會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維基百科-櫻花鉤吻鮭

本文圖片取自香港太空館維基百科-櫻花鉤吻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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