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的WONDERLAND@魔界第六層

　　上星期教育部做出決議將減縮文言文的教學比例。此決議果然又引起了眾多爭議，有人認為文言文是舊語言，是死的語言（如自由時報），應該完全廢除（國文變廢文，感謝nakama666兄提供網址），或是教學比例可以再降低，也有人認為不能降低，因為要寫出通暢的白話言必須以文言文為基礎（如余光中）。

　　對我來說，我不贊成過度降低文言文的比例。理由很簡單，不只是余光中說得那樣，應該說是若想寫出優美的白話文，有一定程度的文言文基礎才容易做到。

　　中文是可以寫得很優美的，不管是白話文或文言文，都有辦法做到這樣的程度。但為什麼現代人的白話文文字越來越貧乏，越寫越不美麗？往往僅能達意，甚至很多人的白話文往往連達意都做不到，通篇錯別字一堆不說，還常常用錯詞句，讓人看了老半天還是推測不出想表達什麼意思。

　　這是因為文言文的關係嗎？對，我覺得是。但這並不是文言文教太多，而是教得不夠深入，而且教的方向也錯誤。

　　方向錯誤我想大家應該都可以了解，台灣的教育就算已經教改了，但一樣只重視考試，而考試的方向往往偏重在記憶方面，因此對於文字的理解與應用能力並不那麼在乎。學生看到國文課本，背誦其中的詞句與記憶字或詞意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與閒情逸致去體會這些文言文的優美意境。

　　教得不夠深入，也是因為教學生讀這些不是為了賞析這些作品，而是為了應付考試。所以一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老師只會告訴學生這一句該怎麼翻譯，卻往往不會告訴學生王維當時的心境，以及為什麼會寫下這首詩。而這首詩短短的十個字所描繪出來的生動畫面，用了長長的白話文來敘述都還不見得可以得到同樣的效果，這個部份老師恐怕更沒機會去教學生欣賞甚至學習了。

　　所以放棄文言文，多教白話文，就能夠讓學生的語文程度變好嗎？我並不這樣認為。放棄了文言文，只會讓更多學生接觸不到優美的文字，只能培養出對文字敏感度低下與貧乏文字美學的使用者，對於良好的溝通與文學的發展都不是好事。

　　現代人在溝通或寫作上，的確都是以白話文為主，文言文只有在刻意的狀態下才會使用。但有許多白話散文或小說家，他們寫出來的許多優美作品，卻是涵蓄著濃厚的文言文養分。這邊舉幾個例子。

　　薇龍靠在門櫥上，眼看著陽台上的雨，雨點兒打到水門汀地上，捉到了一點燈光，的溜溜地急轉，銀光直潑到尺來遠，像是足尖舞者銀白色的群舞....（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

　　張三丰閉關靜修的小院在後山竹林深處，修篁森森，綠蔭遍地，除了偶聞鳥語之外，竟是半點聲息也無。（金庸，倚天屠龍記）

　　....（仙都山）空中下望不過白茫茫雪景壯闊，這一臨近，南方地暖，山中梅花頗多，正在舒萼吐蕊。更有翠鳥啾啾，佛禽浴雪，五色繽紛，衝寒往來，飛鳴跳擲於花樹之間，彩羽花光交相掩映，越覺得景物美好，清絕人間。（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

　　他們（按：伍寶笙與小童）仰看青天裡，風吹雲捲，四野泉水淙淙。正對面的鐵峰山上，去年藺燕梅談滇南好風光的地方，將將飄過一抹白雲，掛在山尖，拖成輕淡的一片霧。（鹿橋，未央歌）

　　一個夏天沒來，植物園裡池塘中的荷花已經盛開過了。池塘浮滿了粉紅的花瓣，冒出水面三、四尺高的荷葉，大扇大扇的，一頃碧綠，給雨水洗得非常鮮潤。青青的蓮蓬，已經開始結子了。荷葉荷花的清香隨風撲來，一入鼻，好像清涼劑一般，直沁入腦裡去。（白先勇，孽子）

　　上面幾個例子，只是我隨手拿起手邊的名家作品，隨便翻一翻書摘用的片段。也許這些不見得是他們最美麗的文字，但已經可以看得出他們文字的動人之處。固然每個作家的文字各有特色，但相信大家應該都看得出來他們的共同點，就是對文字的運用，都有著極濃厚的文言文基礎，縱然寫的是白話文。這些片段如果用極其白話的方式來寫當然也寫得出，但要寫出那樣的意境恐怕很難，往往只流於講清楚說明白的層次，而失去了文字（文學）該有的美感。

　　也許有人會不屑地說，文字只要可以溝通明白就好，要這些美感做什麼。是的，文字最基本的功能的確是溝通，如果只求溝通明白，那麼我們當然可以只要求寫得一清二楚的白話文就好。但人類天生就是具有美感的動物，就像住宅如果只求可以住，那麼我們要室內設計做什麼？如果衣服只求可以蔽體保暖，那要服裝設計做什麼？所以文字除了溝通外，當然也承負著人類的美感要求，這是人類天生的藝術傾向，不是只求溝通明白就好的。

　　文字的美感其實不見得很難，很多時候就是多閱讀、多體會並多模仿優美文字的意境與運用時機技巧而已。即使達不到名家的層級，至少寫出來的文字也會顯得流暢而不乏味。這樣的好處就是，如果別人看到你的文字在水準之上，那麼對你這個人的評價會比較高。例如求職時的自傳，寫得不落俗套且文字優美切中要題，絕對比自傳寫得七零八落不知所云的人來得有競爭力許多。所以文字除了通暢外，寫得優美絕對有其益處，絕非一些人認為的那般無用。

　　所以不要再認為文言文該廢除了，相反的，大家更應該多去接觸一些優質的文言文（或半文言文）作品，許多唐詩宋詞或古典小說（四大奇書及其他著名小說）等都是很好的閱讀目標。想要寫出一手好文章（不管是白話文或是文言文），多讀多寫就是，別無蹊徑可取巧。中文（或你要稱為漢文也沒差，反正指的都是一樣的文字）應該是世界上最優美最有意境的文字，可千萬別棄如敝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