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厭倦了這場冬日。」他說。午後疲軟的陽光映在他美好的輪廓。
當然我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在承諾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之後。
「你答應的。」
我專注椰子樹葉隨風起動的身影。而各個事物是這般緊緊相繫卻又彼此全然陌生。大樓前的羊蹄甲、球場上的草,都與他慢慢行走的腳步交互抽離,用一種很Truffaut的意象,那是 Antoine 的影子在我夢中。然後我想起了一首歌:
──我來自阿拉巴馬身上帶著五弦琴
──我要到路易西安那為了尋找我愛人
──我離開那天下著雨那天氣乾得很
──炎熱的太陽當空照我凍得快成冰
──喔蘇珊娜你別為我哭泣
──我來自阿拉巴馬身上帶著五弦琴
不就是我的寫照?我發現愈來愈沒趣了,總是思索可望而不可及的形象,揣想電話裡下一句長談的啟始,乃至於登門拜訪。我意識到這樣做很愚蠢,縱使他不曾關心我語言模式下的思考角度,他甚至不會去在乎差與不差的差別,如同每一次陽光下的離去,那感覺總教人不堪。
別以為是無神論者,當疑惑來臨時,自己卻敗得最慘。我告訴浴室裡的鏡子。雖然我知道待會兒有個衣冠楚楚的晚餐,還是忍不住對著它顧影自憐。我突然變得焦躁不安,一方面是由於心虛,怕自己會無法控制地砸下去,一方面卻不願承認。該來的總會來,誰說針刺的傷口總是最痛?而我所懼怕的不就這個麼?天哪!我居然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了。究竟我是不是要忍受這永無止盡的鬱結,或者乾脆全盤托出,然後算了算了都認栽。不可能,這是不可能做到的。我給自己一個勉強的微笑。
經過華燈初上的馬路,落地窗外的紅綠燈有位老者在糾正一名越線的機車青年,後面的人群一臉冷漠,旁邊"Light Up My Life"的招牌則隱隱含笑,前方榕樹幹掛的幾串芭蕉....。終於懂了!就是這樣我不願為誰改變,到現在仍是蒼白而略呈病態的膚色,執著地認為是與他共鳴的方式。
「你又遲到了。」我故作冷漠。「你怎麼常常這樣?」
沿著他歉意的笑是我心底深深的眷戀(他不知)。如果主客易位,是否在乎的人也會跟著改變?實在不願意這麼想,那會動搖我原本堅信的看法,而我已夠失魂落魄的了。燈火繁華的街道,身旁就是若即若離的他。
「上哪?」
「隨便。」
「你要隨便我?」
「哈!」他清澈的眼睛笑著。
若時間就此打住,我無悔於龐貝城下的遺跡。
不久,是一方小小的桌、一盞淡淡的燭、一片輕輕的音樂徜徉在暖暖的小室。很想把僅有的青春擲於此刻,就像他永遠不懂深深內斂的消息。對我來說,是淺淺怕被驚醒的夢、是輕易便可打擾的喜樂、是一旦開始就會結束的故事。現在,我只要一杯曼哈頓。
含著甜甜的酒香,貪婪地不肯將它吞下。
「光喝酒,不點些別的?」
「吃過了。」
「那還約我出來晚餐?」
「看你吃啊!」我頑皮地笑著,藏住所有的心事。
「好!你說的。」他叫了份最貴的阪神。
當 Cavatina 憂鬱的旋律響起,我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註定要在思念的夜裡輾轉反側,我甚至無法擁有任何抵抗的自省。前些時候才再三告誡自己的感情,此刻卻已徹徹底底地崩潰。於是,我覺得自己像是一條魚,一條一天到晚悠游、快樂、悲傷而不知所措的魚,在命定了的透明缸裡沒有所謂的安與不安,當然也就不見淚與思念。直到一天發現再也沒有充足的氧氣,我便孤寂的失落而死。或者是場預見結局的戲,我努力扮演未知的角色,真誠地反覆衷心的台詞。沒有觀眾、沒有掌聲、更沒有啟幕與落幕,戲就這樣結束,然後主題曲緩緩流瀉,感動我最後一個靈魂。
「該走了。」
是該理出頭緒的時候。在 Cavatina 最傷感的小節裡要走得瀟瀟灑灑、不露痕跡。
「回去嗎?」
「回去?現在才幾點?」
我要帶他到一個寧靜的地方,沒有喧囂、沒有瘋狂、沒有世俗阻隔、沒有冷漠眼光、沒有別人口裡的是是非非、沒有他們說的對或不對;只有星、只有夜、只有輕輕輕語、只有深深深情、只有他無辜的明亮雙眼、只有我艱辛的黯淡歡顏。其實我已經無所謂,在開始時便要有心裡準備。該走了。是該理出頭緒的時候。我強忍著萬千的思緒糾纏,載著他消逝在長長的車陣之中。
我站在頂樓花園,晚風吹亂我額前的髮。我倚望遠處的燈火繁華,身旁就是若即若離的他。高懸的半月是無法圓結的夢,很想緊緊擁住眼前的真實不讓它走。我伸出多少年來顫抖的手,從不曾、不敢、不願也不能要求太多。重重的心事終於醞釀為癡心的沉默,在藍色的夜光下我對自己說:
『告訴他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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