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回答,只輕咳兩聲,像是完成某種緬懷儀式般,從恍惚裡醒來,戴起微笑的面容說:「你呢?怎麼來這裡?該不會跟我一樣吧?尋找昔日的戀人。」
  「我不是。」我辯解:「我只是....很純粹來....看風景。」
  「沒想到這麼悠閒。」他笑笑,隨即轉視湖水:「看樣子應該還是學生。」
  「嗯,你呢?」
  「在工作。你大學生吧?」
  「還不是。等放榜。」
  「當學生真好。我高職畢業就出來做事。」
  「不當兵嗎?」
  「明年吧。明年滿二十歲。」
  「剛剛聽說話口氣,以為你退伍了。」
  「哦?我像嗎?」他轉過頭來,挑挑眉毛,頗為調皮的神態。

  曾冠冠,他叫曾冠冠。

  「不相信?」他掏出皮夾,身分證上清楚印著:曾冠冠。
  我莞爾不語。
  「你不錯。」他收起皮夾:「別人的反應是大笑。」

  那夜跟他的對話就這樣,說完再待一會便各自離開,記得我回頭說了再見,而他似乎未聽到。

  隔夜和他重逢此地。之於我,我是別有用心,為了再見而來。

  「你又站在這裡了。」路燈將他格子衫照得黃亮,順便雋刻他挺削鼻樑。
  「我沒事。但你不一樣。」
  「呵。」他湊近:「然而我們有個共同點,都很閒。」
  「你會等她多久?」
  「不知道。也許入伍,也許就今晚。」
  「若我是你,頂多到昨晚。」
  「昨晚?怎麼講?」
  「我....」我忽忽轉開話題,下巴低抵雙掌背:「等放榜也很無聊的。」
  「打工啊。」
  「身無一技之長。」我裝可憐。
  「高中生....說的也是。」
  「教我吧。你不是在工作?」
  「教你?不行啦!」他對湖水乾笑兩聲:「我做的是黑手。」
  「你修車?」
  「不像嗎?」他挑挑眉毛,依然昨夜那種調皮兼尋釁的神態。

  如果他不自承我真難以相信。印象裡修車的總邋邋遢遢,頭髮蓬鬆而凌亂,眼神憂鬱,三不五時嘴裡叼根煙,一雙破爛拖鞋踩著趴趴響,與眼前的他何止以千里計?事實上,昨夜聽他一番談吐,我所感受到的那措詞、情態,已不似高職生所及的程度,更何況是,黑手?

   「黑手就不能乾乾淨淨?」他頗不服氣。
  「倒是沒看過像你這樣斯文的。」
  「斯文?」他呵呵兩聲:「你沒見過我壞。」
  「哦?你壞嗎?」我倒非常有興趣。
  「我....」他接不下了,也沒繼續抬槓的意思:「要不要,我請你去唱歌。」

  於是我跟一個認識不到兩天的年輕人去唱歌。

  冠冠在東山路上的車行做黑手。第一次去找他吃中飯,從大片玻璃窗看見裡面他正忙著修車,專注而敏捷。走近玻璃窗揮揮手,看見了,他朝我一道傻笑,頗可愛。好一會兒才出來,剛洗過的手有肥皂的香味。我們到他常去的自助餐店,我告訴他考上東海的消息。

  「我有個大學朋友囉。」他似笑非笑,順便夾給我一塊雞肉:「來,恭喜。」

  剛放榜期間,我與冠冠幾乎每天聯絡。有時下了班他載我去晃晃,那陣子中友剛開幕,他領了薪水請我吃美食街,對他而言算是鋪張。然後我們在附近逛逛,陪他看熙來攘往上下課的中商女生。看著看著他「唉」一聲嘆起氣來。

  「還是她好。」
  「得不到的永遠最好。」

  我送了張CD給他,然後半逼迫他載我到他住的地方。
  「不要啦!」他整整領口,頗為彆扭推辭:「我那邊好爛。」

  他住在雜亂巷道內,要走陡峭公寓樓梯到頂樓加蓋處,兩戶,木板隔間,隔壁是做建材的,不太熟。一進門,罐裝芳香劑撲面而來,略為觀視陳設,寒而不酸。

  「不錯嘛,床是床,衣櫥是衣櫥,桌子是桌子。」
  「難不成床是桌子?」他順手整疊床隅衣褲。
  「你很愛乾淨。」
  「我是新好男人。」
  「你腳踏兩條船,的確又新又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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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務士,答滴答,抄滿百,放么八。


Sun Mar 15 05:55:45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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