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來到眷村,西曬將他影子拖得長長。他手裡掂著一疊厚厚的,停在三巷 20 號。「有人在嗎?」他敲門:「陳伯伯在嗎?」一會,白髮老人緩緩開門。

  「看你。」陳伯伯倒杯水給清河:「十幾年不見吧?都認不出來了。」說完便欸乃一聲跌回藤椅。「陳伯伯還是沒變啊。」「變囉!」陳伯伯哈哈兩聲,點根煙:「要不要?」「謝謝,我不抽菸。」「噯!」陳伯伯吸兩口,吐出來,一團白霧掩蓋他空洞的眼:「走的走,死的死,冷清喔~」「這不是要改建?」「改建?」陳伯伯笑道:「對!改建!等我們死光了就會改建。」

  屋外麻雀吱吱亂叫。

  「別提這個。」陳伯伯說:「老許還好吧?」「我父親還好。」「上個月他說,要來我這拿幾袋地瓜,現在也不打個電話。」陳伯伯話鋒一轉:「聽阿秉說在臺北遇到你?」清河倏地回神:「呃....是啊,他來臺北找工作,剛好跟我同公司。」「也好。」陳伯伯掂掂煙灰:「有個照應....他沒給你添麻煩吧?」「沒有沒有!」清河笑說:「阿稟很勤快。」「這小子!」陳伯伯哈哈兩聲:「我還不了解他?催一下做一下,懶得很!」「不會的。」清河辯稱:「他在公司很努力,獎金不少呢。」「最好這樣!」陳伯伯嘴角隱隱含笑:「他娘早死,我糟老頭沒錢沒地,他再不會想,看誰救得了他!」

  陳伯伯轉頭注視,日光將紗門染成橘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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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清河與陳慶稟同是眷村孩子,慶稟住三巷,卻常跑到一巷找清河。那年清河國中一年級,帶著國小三年級的慶稟到後山墳墓小溪游泳,慶稟不慎摔破頭,清河緊抱著他邊跑邊哭,當時,慶稟對清河說:「哥不要哭,我沒事。」

  哥這個字讓清河永生難忘。

  有次慶稟被鄰村的小孩子打了,清河挑幾個朋友把打他的人揪出來痛揍。「看清楚!」清河吼道:「陳慶稟不是你們能動的。」然後罰他們錢,帶著慶稟去街上吃冰。清河記得清清楚楚,慶稟濃眉大眼、小麥色的臉上漾著幸福光芒,他高興地摸摸慶稟的頭。

  國三時清河全家搬出眷村,最記得慶稟追著離去的卡車喊:「哥要打電話喔!」

  後來就都模糊了,城市的日子紛飛得太快,清河高中大學入伍一路飆來,直到已是公司小主管。有天在調閱人事資料時,陳慶稟三個字深刻映入眼簾,他錄用了慶稟。

  慶稟隻身臺北,再找不到工作眼看繳不出房租,清河邀他暫住。「借他點錢租外面嘛~」見慶稟流里流氣、不可靠的樣子,清河老婆私下抱怨。「沒關係的,省些錢他好寄回去。」

  一天下班,清河載慶稟上陽明山洗溫泉。「沒來過吧?」「嗯。」慶稟呈仰式,任頭髮在溫泉裡泡著。「這樣對頭髮不好。」清河好意扶起他,驀地兩人相視。

  天氣太冷,兩人窩在水裡輕易不肯起身。

  慶稟回家的那個週末。「阿河。」清河老婆說:「我要跟你講....阿稟不老實。」清河默默聽她哭訴慶稟背地挑逗她的事,一顆心被剪成碎片。

  清河將慶稟約到工地。「阿稟,我問你....」清河從慶稟口中得到證實。「你怎麼可以?」「對不起。」慶稟跪在清河前,垂頭喪氣:「我不是同性戀,我沒有辦法忍受你對我....」「所以拿她報復?」「沒有!」慶稟說:「是她勾引我的!」「住口!」清河歇斯底里拉扯慶稟:「我會相信你的鬼話?」

  清河失手,慶稟摔落天井,沒有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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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伯伯。」清河喚回注視門外而失神的陳伯伯:「這是阿稟要我給你的。」接過那疊沉甸甸的,陳伯伯說:「這麼多?阿稟怎麼不自己拿給我?」「他....出國了。」「出國?也該跟我講一聲啊!」「因為是緊急出差,所以來不及告訴您。」「這樣啊....」陳伯伯緩緩收起那疊,喃喃說道:「這兩天老是睡不好。」

  告別陳伯伯,清河駛離眷村,他終究沒敢告訴陳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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